Friday, July 08, 2011

張五常: 研究經濟問題之一

我要把這些補鞋的青年歸納在我對中國經濟研的一部份,有兩個原因。第一,他們既年輕 大約在十六至二十歲之間 而人數又相當多,觸發了我的好奇心。第二,補鞋不是擦鞋,不是幾個小時就能學會的服務。當然,補鞋算不上是一門高深的專業,但總算是一技之長,是一種要花時間學習才能爭取到的資產

一九八六年一月,我在深圳訪問了一對補鞋的男女。四月間,我又再訪問那個女的。據他們說,在中國各地街頭以補鞋為業的青年,大部分來自浙江省的黃岩縣。這個縣以針锈工藝馳名,很多孩子從小就掌握家傳的針锈技巧。一九八零年後,中國比較開放了,離開家鄉出去闖天下比較自由。另一方面,在縣裡操農業工作的時間不多,而其他的粗活,每月所能賺到的只不過是人民幣二十至四十元。所以,黃岩縣的長輩就想出一個主意: 教孩子們學補鞋,然後讓他們離開家鄉到外賺錢,幫補家計

補鞋的青年在深圳的收入聽說比其他地方好,但到那裡的手續辦起來比較困難,而近年來批准的機會更少了。在深圳,補鞋的收入每月大約是人民幣三百元 這比鄉間的收入高出大約八倍

除了一切費用開銷,每個補鞋青年每月可寄大約八十至一百元回家。據說,黃岩縣有很多新建的房屋,是靠這些青年資助的。為了証實這一點,我本想到黃岩縣走一趟,但因事忙作擺。

補鞋的青年,尤其是那些少女,由於年紀太小,家長要他們聯群結伴才可離鄉遠行。在廣州或深圳,他們前呼後應,互相關照,其中有表哥表妹的同操這個行業。我在深圳訪問的那個少女,跟五個女同伴一起租一個房間。除了雨天,她們的工作時間是從早上七時至下午六時。她們吃的午餐是些粗餅或麵包,而晚餐也是僅可充饑的麵食而已。她們蓬首垢面,留下烈日與塵沙侵蝕過的痕跡,手皮粗厚,四肢擦傷的地方不計其數,反映街頭幹粗活並不好過。但她們堅持說比以前快樂得多,顯出敬業樂業的精神,令我深感佩服

我在其他文章裡也曾指出,在中國的制度改革下,國民總收入的迅速增長,是不值得大驚小怪的。昔日的經濟劣跡,不堪回首,稍加改革,收入增長以倍數計不足為奇。中國近幾年來每年百份之十以上的增長率,從樂觀的角度看足以雀躍,但從悲觀的角度看,卻反映出制度改革之不足。說什麼「過熱」、「過速」,要緩慢下來,實在有點「口出大言」,因為這些說法通常是用以描述一個經濟發達國家的現象。

節錄自《新賣桔者言》

Monday, July 04, 2011

留美升學經驗苦與樂

尋尋覓覓的日子

1959年我進入洛杉磯加州大學, 61年學士, 62年碩士, 63年的春夏之交就考完了博士試。殊不知這勢如破竹的進度, 在博士試後卻碰到銅牆鐵壁: 有整整3年的時間找不到自己滿意的論文題材

阿師教我寫英文

論文第一章的初稿是6611月完成的, 隔行打字40多頁, 寄到加大的赫舒拉發及阿爾奇安。過了一個星期找他們聽意見。赫師一見我就讚過不休, 把修改了少許的文稿交還給我。再去見阿師, 他交還給我的稿改得面目全非, 用鉛筆寫得密密麻麻, 沒有一句完整無改的。我看一看, 差不多哭了出來。

不高興地敵開阿師, 回到長堤家,中惘然若失, 晚飯後坐在書桌前細讀阿師在文稿上的修改與質疑, 越看越心驚, 越看越佩服, 到全部消化了他的評語時, 一看手錶, 已是過了一夜的上午11時了。就這樣, 一夜之間我判若兩人

此前我曾經在英語行文上下過數年苦工, 懂得舞文弄墨, 但阿師的評語使恍然大悟, 知道舞文弄墨是大忌! 模棱兩可的字一概不能用, 術語一定要有所解, 思維要連貫, 文字要簡單, 也要直寫。後來論文交卷時的第一句 – “這研究有兩部份” --- 那種手起刀落, 開門見山的文體, 反映著阿師的教誨。希望後學的人知道, 簡單直寫說易頗易, 說難甚難, 但用起來其妙無窮也

大鄉里出城去也

我是19679月芝加哥大學去的。當時芝大經濟系實力之強, 史無前例 (恐怕也是後無來者, 因為當年的同事, 先後有八個獲諾貝爾獎!)


張五常